李红莲:你不认得字,但字认得你 (评论)

图:《伤痕》 34cm x 138cm,王嘉堃,2022。

“有什么感想?”书画家王嘉堃问。

日前在“嘉堃文”书画展上,被艺术家劈头提问,不由自主心生怯意,心中先拉起一条对错界线,飞快思忖如何得体回应。这怯意,是传统教育和世俗人情训练下的窒碍。

回想2018年,嘉堃写王维《辋川集》山水诗,在飞舞肆放如抽象画的行草中,我几乎找不到读得懂的字,全靠早年背下的王维诗,勉强辨出“空山不见人,但闻人语响”。这,也是另一种窒碍,自以为一定要认得字,才配开口。

近几年,嘉堃转向对近代流行歌曲、独立音乐和现代文学下手,将喜欢的词与文化为笔下线条,在行狂草篆书体中变奏游走,把玩笔墨五色空间线条,似画而非画,是书更胜书。

其中一幅像是蒙蒙烟雨中,黑白地里长出深浅不一的无名地苔,虚无梦幻。若不是题目标注,林忆莲经典歌曲《伤痕》,还以为它是水墨画。

一片水气氤氲中,柔钝不见棱角的笔画,浓淡交叠晕染,像是无数夜里枕上泪痕,湿了干,干了湿,凑近细看斑斑痕迹推开的水线清晰分明。“如同开始时,一堆血,看不见伤口,干了后结痂,轮廓分别。” (嘉堃注)

带上耳机观赏,林忆莲的歌声随爵士鼓展开,赫然发现画上字迹,如前尘往事在水光中影影绰绰“夜已深/还有什么人/让你这样醒着数伤痕”。若音乐勾起胸口的莫名酸涩,那累累斑痕则是视觉上无从回避的印记。浓墨是血,淡墨是泪,情伤从不在皮肉,曾经血泪交织的伤口早已结痂,难以指认先后。而刻蚀灵魂的痛,却如字迹隐隐约约,应召而至。

“只是你现在不得不承认/爱情有时候是一种沉沦”沉沦二字墨浓而不重,必须站远一点拉开距离,才能看清。有趣的是,听着认着居然在字里迷路。每听一遍,能认出的字,次次不同。字若有灵,一不留神就淹没在茫茫之中,如情困蒙蔽双眼“若爱得深会不能平衡/为情困磨折了灵魂”。

艺术,不全然是拍卖场上的一锤定音;它往往是那个击中心中脆弱柔软的感受,换个方式让你认出自己。你不认得字,但字认得你;艺术与共情,感受本无对错,如是而已。

《伤痕》(开头局部)浓淡交叠,水线分明,如伤痕干后结痂。
《伤痕》(开头局部)浓淡交叠,水线分明,如伤痕干后结痂。

来源:《中国报》2023年10月23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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