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焕然.书法的艺术与创新 (言论篇)

教学相长。上个月来马六甲，带了两名中国籍博士生，他们也是山东学院派的书画老师。因而也就诚邀马六甲书画界的朋友帮忙，这一趟的马六甲之行，很多是对书画和雕刻艺术的导览。即使是来游青云亭，也多是留意其匾额、石刻和书画。

在青云亭，“看见”西方汉学家。不骗你。各位若来青云亭，一进门，有这么一幅草书楹联：“无事度溪桥洗钵归来云袖湿；有缘修法果谈经空处雨花飞”（只是可能写得太草了，一般没有留意）。这幅楹联有来头，是一个西方“老外”的草书。厉害吧！楹联左下方的印章，刻写是“兰国高罗佩”。他是第一任荷兰驻马的大使，也是荷兰著名汉学家，亦是写武则天时代狄仁杰故事的推理小说《狄公案》的作者。

马六甲老街还有间有故事有“好料”的“福章书店”。这家“书店”现在没有卖书了，而是制作牌匾的“福章雕刻”。精彩的是，进去里面其实还另有一个牌匾艺术馆，里面的木刻牌匾很是精彩。我特别喜欢一幅伯圆法师的字“雨时云有态，风定水无痕”，经牌匾艺术家的雕刻再创作，这字的神韵更显出来了。我从来就不认为写书法的有多修养，但从一个人的字可以看出其性格和修为。真正学佛有修为之人，每一笔下来，都是“放下”。看得舒服。静。

返回雪隆，次日，又带中国博士生参访“南洋风”书画刻展。见着好多朋友。而中国博土生来到其中一幅参展的草书作品，也是我以前在南院的学生，目前在中国顶尖的中国美术学院（其前身为浙江美术学院）读博的温子安的作品前，中国博士生果然是行家，对着作品直说：“子安这幅作品，很‘黄庭坚’，这是当代中国很流行的书法风潮。”

啊，学生点评学生的书法，我来跟学生学习了。我在中文系教唐宋时，必讲黄庭坚的诗文。黄庭坚提出“点石成金”、“夺胎换骨”的诗文技法和主张，影响后来的江西诗派。惟“点石成金”、“夺胎换骨”难道就只是从前人的文本来“变妆”吗？还是有所创新？又凭什么创新？

宋代文人的生活品味很高，不能只是从某一个兴趣去看某一人。他们常常是诗文和书画都很有成就。同样的，黄庭坚的书法，也是一绝。黄庭坚的字喜欢用“点点点”，下笔又大开大合。感觉就是一反前代唐朝楷体之“尚法”框框。问题是，这“反唐”之尚法，那黄庭坚本身书法的根底之“法度”有没有呢？

就文学来说，黄庭坚的“点石”和“夺胎”，都是强调要在前人的成果基础章法上求突破和创新。同样的，黄庭坚的书法，恐怕也就不只是任意随意的自由“点点点”写草书的。

专精于书法的中国博士生董国金后来通过WhatsApp发来以下文本，他告诉我：“安老师好，黄庭坚长枪大戟，线长点活，线的悠游自在与点的铿锵有力结合，如同悠扬的音乐中时有鼓点敲响。”“黄庭坚的字结构造型极理性，写的却极自然，这一点能合二为一极其难，黄庭坚是典范。”“大开大合，拆线成点，点线布阵，多字成组，欹侧多变。字内空间图形多变，字外空间相互穿插避让。”

简言之，黄庭坚的行草，他的“自由”是有章法的。他的字，虽是喜好“点点点”又大开大合，但从整体看，完全是有书法功底的。

和文学上的主张所谓的“点石成金”“夺胎换骨”一样，黄庭坚其诗文其书法都是主张和体现要从传统中汲取养份再求创新。这不是“小技法”上的卖弄，也不是毫无章法功底的“自由创造”。这是我们读与观黄庭坚，要注意到的重点。宋代文人的生活雅趣，其诗文其书画，看似自由，随意，其里实有章法，有文化的厚度。

真的是跟学生学习，上了一堂文学和书法结合的专业课。董国金还说，以温子安这幅书法，已经是“学院派”了。

文章/图来源： 星洲日报 2022年10月16日